一双小脚里的时代价值观

人到了年纪，总会不断浮现一些过往的记忆。最近，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看到外婆洗脚的一幕，觉得有必要把它记录下来——因为外婆身上，真的留着一个时代的印记。

我的外婆出生在清朝，成长于民国，后半辈子生活在我们今天的社会。她跨越了三个不同的时代，像是一个活着的时代样本。记得我很小的时候，看见她洗脚，那双小脚在我眼里显得特别奇怪。我当时甚至忍不住多看几眼，对她那与众不同的脚充满了好奇。当然，外婆不会满足一个孩子的窥探。如今回想起来，我甚至觉得自己当时的好奇有点“变态”。

其实，裹小脚极其残酷——把一双正常的脚硬生生裹成粽子一样的形状，不仅不人道，还严重影响行走。这是我们今天共同的认识，也可以说是一种现代社会的共识。而这种共识的形成，足足花了近百年。

但在清朝，情况恰恰相反。对那个时代的人来说，不裹脚的女子才是不合礼法，是对社会秩序的挑战。这种观念在当时同样是一种共识。所谓“共识”，一旦在社会内部达成，就会畅行无阻，几乎没有人去质疑它。由此看来，每个时代，都有每个时代的共识。

然而，如果把早已过时、甚至与现代价值相冲突的共识带到今天来，那肯定会遭到强烈的否定与鄙视。裹小脚是这样，其他许多旧观念也是如此。关键的问题就在于：共识究竟是怎么形成的？为什么会在某个时期变成一种全社会都认为“理所当然”的东西？

遗憾的是，我并不知道确切的答案。但我隐约觉得，共识的形成，大概与社会结构、文化传统、权力话语甚至生活方式都有关系。它既来自多数人的顺从，也来自少数人的坚持；既有历史惯性的推动，也受到时代变迁的撕扯。一个人很难看清共识的全貌，因为我们往往站在共识之中，却无法跳出来看它。等我们有能力反思的时候，那一代人的共识可能已经悄然改变了。

而像我外婆这样的人，她们的身体和经历，就是三个时代共识变迁留下的印记。